首领中也中心。警告,有私设,有人物死亡。
要死了。
首领想着。
他的腰侧有着一个巨大的血窟窿,即便用手掌死死捂着,猩红的液体还是不断从指缝里溢出,溅落一地粉尘。肋骨断了两个,一侧肩膀被折了,左手腕骨碎裂,就连鲜艳如同夕阳的发丝也被尘土沾染得黯淡——和人一样,像是奄奄一息的流火。
他捻起香烟,连打火机都不用找,灼热通红的空气直接将其点燃。烟雾顺着嗓子和唇缝流,青年重重地咳了起来——这不应该。毕竟首领并不是不擅长抽烟...只是现在气管受了伤,肺部也像个破旧的鼓风机,一抽一抽的疼。
疲惫的兽,然而还具备着杀伤性。他时刻不敢放松,只能趁这一小会儿,默默地,独自舔舐一下伤口。
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首领在想。
大概是从某人从顶楼一跃而下开始,一切就像碎裂的玻璃一样,怎么都合不上了吧...啊不,或者更早,是自己的搭档戴上红围巾宣布成为首领的那一天?还是,再往几年前,当他无意间瞥见那双鸳眸,却发现里面空的要死,除了冰冷和孤独外一无所有的那一天?
从那时,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不可能挽回了。
太宰治除了一个烂摊子什么都没给他留下...或者说把港黑留给自己,就是他已经称得上特殊的补偿了吗。
首领盘腿坐在废墟里,悠悠地享受着难得的片刻安宁。他对于死亡报以优雅,甚至在临走前还为自己挑好了上好的棺木,风景如画的墓地,还有应当放在碑前的浓烈似火的花束。这些都是他亲手办的,没有经别人的手,他从容似筹办一个奢靡浮华的舞会。
都得怪太宰治,承某个混蛋的缘故,他压根没几个人可告别——尾崎红叶自太宰治上位那天就离开了,她临走时看来的眼神,首领刻骨难忘。他让人失望了,或许。而后来在太宰治疑似的挑拨下,首领也没什么关系好的人。
他和中岛敦的关系不是很好,和芥川银的关系也很是一般。黑头发的人渣明知道自己在意他,明知道做什么会让自己炸,但还是肆无忌惮地挑衅着,于是让首领不得不迁怒——他和港口黑手党大部分人关系都紧张。
知道这是挑拨吗?知道的吧。但是他还是顺着对方给的路走了——明知道这是一场圈养。每当注视那双鸳眸时,他都会觉得那瞳孔像是随时都要裂开的玻璃。为了勉强维持玻璃的形状,首领任对方神经质地把自己的交际撇开只剩一人,认为这样能勉强抚慰一下这个疯子。
没什么可说的。他们都是神经病。互相做彼此的牢笼,只可惜他没能锁住那个人。
也感谢太宰治,他没几个人可告别。毕竟他不喜欢这东西。
最先找的是地下室的金发青年。
首领临走时将身上的西装整理得齐整精致,比起赴死更像是去赴一场宴席。他戴上自己最常戴的那顶帽子,然后扭头给魏尔伦说要出一趟长差。
魏尔伦沉默了好久,在首领即将系领带时接过那布料,像是任何一个兄弟会常做的那样,自然且仔仔细细地佩在对方身上。面对愣神的首领,他叹气道对方这顶帽子磨损也太严重,要交换一下吗。
犹豫后,他们交换了。
魏尔伦低声道:“还会回来吗?”
首领笑了。他说:“这无所谓吧,你要知道,我不管在哪儿都会过的很好啊...”
唇轻轻动了一下,尾音像是薄雾一般补充道。
“...老哥。”
他无法替别人说出没关系,但是他不得不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比血缘更紧密。在这几年中,他们是彼此的支撑,魏尔伦也是他唯一一个可以在面前流出泪的人。
——在地下室锁着的,是他这辈子都无法原谅的挚亲。
随后告别的,是前一段时间刚刚找到的黑发男人,和他身边熟悉又陌生的金发女子。
过程很简洁,冷静到有丝冷漠的地步。哪怕他们中间的交接沉重到一个组织,和无数人的生命与心血。一直到了这一步,首领才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可说的,也没有什么想说的。
森鸥外带着他一起看着孤儿院那些活泼灵动似鲜嫩花簇一样的孩子们,首领静静地坐在那儿,目光也变得柔和起来。
要离开时,男人轻轻道,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就像是为了横滨,为了最优解一样。
他眼神平和,面色也没有丝毫不舍。然而就当首领颔首准备转身时,爱丽丝却上前一个大步,死死握住了橘发青年的手。
首领回头,只看见那双娇俏的蓝眼睛轮廓与从前一致,只是现在像是泛起波澜的湖泊。已经不能称之为小女孩的女子抿着唇看着他,依稀带着点稚嫩时候的表情,虽说没能说出话来,但看起来像是随时都要哭出来一般。
“爱丽丝酱。”男人唤她,但是没有作用。
首领轻轻扯了一下,手未能扯出来。他叹了口气,用另一只手在金色的发顶揉了揉。
“爱丽丝也长大了呢。”
不再是谁的小女孩——也不再需要...有谁把她当做小女孩了。
“...是啊。”这是森鸥外的回应。
他没能留住一个孩子,也看不到任何一个自己养的孩子长大...所以最后,他只能修改爱丽丝的设定,看着对方长大了。
首领将手抽出——这动作毫不犹豫,几乎有一丝残忍。爱丽丝一个恍惚,再次低头时,手心里赫然多了一枚橘子味的糖果。
曾经森鸥外还是首领时,每当她开始哭闹和任性,把她当做小女孩宠的橘发少年都会手足无措。直到后来从笑吟吟的尾崎红叶那里请教,才开始学会拿糖果哄人。他对五花八门的甜品也不是很了解,但是爱丽丝说这种糖好吃,于是后来屯的便都是这种糖。
橘发青年随意地挥了挥手,背影的姿态洒脱如当初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张扬少年。
回忆到这儿...首领的目光沉了沉。
他真的做错太多了...而且直到死亡像阴影一样逼近,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错误。
芥川银一直像个没有存在感的人偶一样,即便他之前用近乎残暴的态度让她离开黑手党,去光的下面,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人打晕送侦探社,她也执拗地没有离开,甚至在首领来的前一刻也默默陪在身边。
令他无法想象的是,原本不想去告别的,在他的认知里,算是被他伤害过的白发少年却主动找了过来...这真的让他有些震惊...或许他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坏?
他纳闷。然后又否决。
他不是丝毫没有照顾过对方...毕竟这小孩刚来时懵懵懂懂,有几次,如果不是自己顺手拉了几把,他可能已经连尸体都不剩了。可是...从前的他就像一把刀,毫不收敛,面对周围的总是尖刺——只可惜试图刺伤别人的同时,就连自己也被划破到血流不止。
中岛敦哽咽着,委屈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首领无奈着,暴躁着,最后又重归于平静。
旁边的和服少女扣着少年的手指,当是默默的安慰。而首领也略显感慨,扶着额头。他不知道人虎少年的未来该何去何从——对方不适合黑暗,却也已经不适合阳光了。然后他又自嘲,一个快死的人担心个什么劲呢,他只要先撑起一片和平就够了。
...毕竟和平之下,这些人才能有未来这种可能性啊。
在中岛敦的眼里,面前的青年仿佛变了很多,不再那么凶恶,不再那么愤怒,那双蓝眼睛里只剩下平和与悲怜。
首领说,不要悲伤。
——离别并不悲伤,因为我们终将一同奔向死亡。殊途同归。
......
有鲜血从嘴边溢出,鼻腔和口腔里满是血腥味。首领扯了扯唇角,用满是伤痕的指尖捻灭了手里的烟。
成吧。
他咬着手套的边缘,从无力垂着的手骨那儿渐渐褪下了黑色的布料。
“你这阴郁而污浊的宽容啊......”
烈火自空中腾起,被黑红妖异的纹路一直蔓延到脸上的青年缓缓闭上了眼睛。
——请别再把我唤醒。
魏尔伦整理了一个箱子,然后将系着红带的帽子戴好。
走到门口时,遇到了沉默立在那儿的芥川银。黑发少女朝他点点头。
“要走吗。”
他坦然道:“去旅行。”
金发青年曾经有很多想带着首领去的地方,山川大海,乡土小道...或许当一个吟游诗人也不错,他是这么想的。
没有人拦着他。银静了一下,然后轻轻回道:“新帽子...很好看。”
即便这顶帽子已经满是磨损,压根和美观沾不上边。
“是吗...”魏尔伦摸着帽檐轻笑。
可是眼神里却充斥着悲伤。
而大楼的最顶层,黑发男人刚刚落座。
他面前的办公桌上摆着一条折得端正的红围巾,整整洁洁,鼻下甚至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皂香,像是刚刚被人手洗过。
森鸥外笑了——这笑意里带着一丝涩然。橘发青年走的时候换上了宝蓝色的西装,是和他的眼睛最为相配的颜色。最少这孩子临走时是干干净净的,卸下了这个鲜艳如血的枷锁。
爱丽丝整理着抽屉,然后在第三层找到了一个东西——是满满一罐橘色的糖。她抬头,与黑发男人面面相觑。
——哪怕是没有找到森鸥外的日子,这里也为她保留着一罐糖果。
“我们...”像是在与自身的内心对抗,她终于出声了,“去找他吧...”
这一句出来后,像解脱了一般,完全释放出压抑的情绪。爱丽丝哭得很大声。
知道对方去赴死的男人沉默不语,安然坐在象征着权力与监牢的座位上。而金发的姑娘啜泣着用手去推他...但好像怎么都推不动,于是哭到临近崩溃。
“你快去拦着他啊....”
“求求你...他好痛啊!他一定好痛啊!”
“你不是很喜欢他吗...”
“你说的话,他一定会听的——他不是最听你的话了吗——”
看着天边燃起的烈火,爱丽丝最终哭着渐渐无力地坐在了地上,只剩下一声一声低低的哽咽。
房间里寂静。
她说,林太郎,我好讨厌你。
森鸥外没有回话。
他想,我也讨厌自己。
“前段时间说的...和某企业聚餐的事情...这周末的安排还是太紧了。”
“所以妾身说过让他们在三天之内搞定啊!”
“那么在十五日比较合适。”
“那天我跟爱丽丝酱约好带她去买东西了。”
“啊,那就没办法了。”
“对吧?”
“中也,这个也别太随着他了...”
首领猛然睁开眼睛。
他的脑海里仿佛出现了另外一个世界——太宰治叛逃了,还依然像个跳虫一样时不时来骚扰自己。尾崎红叶和森鸥外都没有离开,他们像是初中放学的社团一样懒散而随便地开着干部会议,甚至计划着下次要不要一起办个茶会。幼童样貌的爱丽丝拿着两条小裙子跑过来,叽叽喳喳地问自己哪一条更好看些。金发的女人和其他同事与自己开玩笑,直接把自己调侃到脸都开始红起来才勉强停住。
干部会议哪能这么开啊!一点黑手党的威严都没有...
还有,那几个下属也太放肆了...一点都不管吗!喂!
“先喝了这杯酒吧...”
“嗯,值得庆祝呢...”
首领薄唇动了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他独自一人,在满是血腥味的空气中缓缓地抱住了头...像是嫉妒,像是无可奈何,又像是哭笑不得...但无论掠过什么,最后都只剩下释然。这笑意低低的,仿佛也在跟着脑内的画面一起庆祝。
这一刻,一直跟随他的,仿佛与这个蛮烂的世界所相应的那种沉默的歇斯底里——终于从他身上撤去。撇去这些,他的身影开始慢慢地与那穿着黑色西装三件套的橘发青年相仿,重合,一致。
——像是最终做回真正的自己。
什么嘛...还是有别的我挺幸运的嘛。首领想着。
或许他也是从人性的贪婪与丑恶中走来,或许他也被称过畸形物和残次品,或许他也有失去伙伴的悲戚与痛苦...但是与此同时,他也拥有着很多的爱,很多的肆无忌惮。
那是他...心甘情愿,甚至乐意为此赴死的东西。
首领摸了一下眼角,并没有液体溢出。也可能出来了,但是风干在了这炙热的空气里。
清醒的视野里,最后一幕是橘红头发的女人一边喊着一边不顾一切地朝这儿跑来。她的发丝凌乱地散在了肩边,两只木屐都被跑掉了,白皙的脚踏在一块块碎石上,留下一片又一片殷红。但她浑然不在乎,可能因为比脚更加疼痛的是内心吧。疼的心脏几乎都要被撕裂了。
“中也...”
“中也——”
首领...啊,不,他本不该叫首领。只是这些年来几乎没有人唤过他的名字,而横滨的责任,沉重的负担,一声又一声的“首领”皆压在他的肩头,让他有时甚至自己都恍然到要想不起自己的名字。
他叫中原中也。
他是荒霸吐,是实验产物,是港口黑手党的首领,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他生于烈火,到最后,也愿意孓然一人奔向战场,沸腾自己的鲜血,在这片土地上重新燃起烈火,去守护那些他想要守护的人。
...包括,某个他发现后却放手从未去打扰过的人。
——不是荒神,而是中原中也在此。
眼见着肆虐的野火将一切都焚烧,在自己面前熊熊燃起,尾崎红叶重重地瘫坐在地上,泣不成声。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滑落,像是要把这些年的悔意都一块流出。
她也是刚刚见到森鸥外的。就在见到对方的一刹那,女人似乎听见了什么崩弦的声音。
太宰和中也...都是她看着长大的啊,为什么当初她会那么深信不疑,为什么她就这么离开,什么都没给对方留下,除却临行时近乎责怪的眼神...
于是现在,对方也什么都未能给她留下。
就在过来前,红叶还为中也订了一身西装三件套。她心中并不是毫无忐忑,但她想着...或许,在日子的流逝下,他们几人可以跌跌撞撞地修补关系,就像昔日一样坦荡随意。
泪水顺着指尖,一直滚落到被中也的鲜血染红的大地上。
她的中也啊......
她的...孩子啊......
全世界几乎都在笙歌达宵,只有中原中也这儿安静沸腾着。
人烟稀少的街道上,黑发青年不紧不慢地走着,沙色风衣的后摆随着步子轻轻划着弧度,偶尔能听到一两声破碎的音符从薄薄的唇中溢出。
突然,他似是感应到什么,心脏不知为何开始发疼。虽说不知道原因,但浑浑噩噩中仿佛有什么要撕开他的一半灵魂一般,鲜血淋漓,痛苦到极致。
呆呆地抬头。天际烧成蔷薇色,破碎在那双玻璃似的瞳面里,在昏暗中燃出一片流光溢彩。
“啊,那边好像是战场,”身后的同伴道,“怎么,你是看着然后有记起什么吗?”
青年摇了摇头。
“没什么好看的。”
停下时,他面无表情,但莫名其妙地流了满脸的泪。
“我也什么都不想看。”